中國早期的政治封建制度在公元前七世紀時開始土崩瓦解,國家的政治權力和社會制度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社會政治瓦解的過程當中,具備各種知識的官方代表散落民間,從此,官學沒落,私學興起。開始有人以私人身份講學。
這些私人教師各有各的專長,思想見解各異。有些教師以講授經書、禮樂知識見長,他們因而被稱之為「儒」或者「士」;有些教師精通兵法和武藝,有著俠肝義膽,被稱之為「俠」;還有些教師擅長詭辯,他們是訴訟專家,被人稱之為「辯者」;另外也有些教師以巫醫、星相、占卜、術數見長,他們的知識被稱之為「方術」,而這些教師則被稱之為「方士」;再有,一些教師具備豐富的知識和才幹,但由於自身對當時社會政治大失所望,因而選擇匿跡山野,遁入山林,他們是「隱者」……
而這幫「隱者」後來成為了道家學派的開創者。他們的思想見解也深深地影響了這個神秘的學派。道家哲學的出發點便要從這些「隱者」說起。
道家早期的這些隱者對當時的社會政治持這樣的一個態度: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
他們認為社會紛亂,洪水瀰漫,到處都是如此,沒有人能夠改變這個局面。他們因此笑話周遊列國渴望用自己的政治思想去改變社會的孔子(即是這裡的辟人之士),說他「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他們堅信這個世界的種種面目不是誰可以改變的,而他們又不願受到污濁,於是便生出遁隱山林之想,成為「隱者」,保全性命。
「存身全命」便是道家哲學的出發點。他們對自己生命的重視要遠遠大於對萬物的重視。而「存生全命」之法在道家卻經歷了幾個階段。第一個階段以及第一種「存生全命」的方法便是上文所說的遁隱山林,與世隔絕。而這當中最出名的隱者便是楊朱。在孟子的言論裡,楊朱是這樣的一個人:
「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
在孟子眼裡,楊朱是一個極端的個人主義者、利己主義者,不願為天下損脛上一毛。當然了,楊朱則認為利己便是在利天下。他說:
「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楊朱認為,只要天下萬物不為了自身利益而從「我」身上取得一毫一釐的便宜,那麼「我」便不會有所傷。同樣,只要「我」不為了自己的利益從天下萬物身上取得一釐一毫的便宜,人人不為天下,亦不犯天下,那麼整個天下便會不治而得治。而實現這一願景的最好方法就是成為與世無爭的「隱者」。
這是最初的道家採取的「存生全命」的方法。然而,遁入山林真的就意味著逃離了世間的所有罪惡污穢,可以不受到戕害?或許無論人怎樣逃避,只要身處世間,便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因此人們對於這種方法持懷疑態度。這時迎來了它的第二個階段。
在道家看來,事物雖千變萬化,然而,在變化的最底層,事物演變的規律是不變的,只要抓住這不變的規律,按照這些法則來安排自己的行為,就可以遠離禍患,達到「存生全命」的目的。
這當中最開始主張通過認清事物變化規律從而規避性命之憂的便是老子。《道德經》的重點便是在說明事物的變化規律,最能揭示事物變化規律以及變化的軌跡和方向的便是「反者道之動」。
雖然老子是最早提出萬物變化是具備規律的,但真正詳細地闡明這個規律和變化的卻是儒家的一部著作–《易經》。《易經》裡詳細地解釋不同事物變化的過程,也就是依著這些變化的規律,後世竟利用《易經》的卦象和卦辭來為自己占卜,從而使自己遠離禍害,《易經》遂成為一部卜筮之書。雖然《易經》並不僅僅是一部卜筮之書,但後世如此趨之若鶩也恰恰說明只要掌握事物發展、變化的規律,便可以遠離禍害,保全性命。
然而,無論人怎樣機巧地保護自己,還是難免會受到傷害,永遠存在隱患。這是為何?老子解釋道:
「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只要人類有「身」,即便人類把天地之事都了然於胸,仍會有受到侵害的隱患及可能。唯一一個可以徹底達到「存生全命」之願望的,那就是做到「無身」,既然「無身」,又怎麼會受到傷害?而持有這個觀點的,是道家另一位極其重要的代表人物—莊子。這個思想在《莊子》一書中加以進一步發揮,成為「齊萬物,一死生」。同等地看待生與死,這是多麼高的境界?
莊子主張「無用之用」,他認為事物因其沒有功用而得獲保全性命。但如果僅僅如此,仍算不上看破生死,因為它仍受縛於「求生」。事物都存在它的對立面,有陰必有陽,有生必有死,如果把生與死割離開來,只要「生」的概念越明確,「死」的概念也會越清晰,「生」的渴望越強烈,「死」的惶怖也會越昭然,求「生」的方法越多,赴「死」的途徑亦多。若想真正意義上保全性命,最好的方法便是把生看作死,把死當作生,亦生亦死,可永存也。
莊子用一個故事來說明這個理論。
莊子一次在山中行走,看到一棵樹枝葉繁茂,伐木者置之不理。莊子不解,問伐木者為什麼不砍伐它作為木材,伐木者說:「無所可用」。莊子於是明白到,這棵樹因為「無用」而得獲保全。莊子下了山,在故友家裡借宿。故人見到莊子,很是高興,於是吩咐其子殺雁來款待莊子。家裡有兩隻雁,一隻能鳴,一隻不能鳴,故友的兒子不知道要殺哪隻,久不能決。於是他便詢問父親的意見。父親讓他把不能鳴者殺了款待莊子。這裡便是矛盾所在,樹木因其「無用」而得保全,而大雁卻因為「無用」而引來殺生之禍。
那是因為世人困囿於生死,所以逃不出生死,只有站在一個更高的觀點來看待事物,才能使我們不受外物所累。而這個更高的觀點,那便是忘卻物我,達到「無己」,「無身」,「無所依憑」,「齊萬物,一死生」,空有一股氣息游移於天地之間,達到人生的絕對自由。這便是「存生全命」的第三個方法。
作者:余冬晚
90後古籍愛好者,有戀古情懷。渴望在科技式的時代,講車馬式的故事,在列車轟隆中,聽蕭蕭馬鳴。